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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bbit/霍比特人】【索博】No Way To Say (第4章)


Chapter 4

 

 

警告:本章有轻微波佛单箭头比尔博情节。

 

奇力的消息在那天稍晚时传来。那冒失的矮人一进到山里便大呼小叫,召集着远征队的同伴,又四下寻找国王,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幸而巴林及时出面,阻止了怀疑和流言的蔓延。当夜,在由皇家护卫队长亲自把守的房门后,国王听取了秘密的报告,命令传达下来。次日一早,比尔博已经和三位都林中的两位一起,坐在矮人专为和密林间往来而打造的坚固大船上了,德瓦林和葛罗音作为护卫跟随着,巴林和菲力则留在伊鲁博暂代国王。波佛是听到消息后自告奋勇要跟去的,索林默许了。除去桨手和舵手外,这艘船还能额外再容纳二十个矮人,而且在奇力和葛罗音过分吵嚷时,或被索林斥责后过分死气沉沉时,波佛总能用他随和的谈吐让哈比人从忧虑中分心。

 

这是比尔博第三次乘坐这艘船。前两次是他接到来信,回夏尔接父母意外身故的弗洛多来孤山时。行经长湖镇的残骸时他依然目不转睛遥望着,惊异于那仅仅是一年半以前的事,又回望包裹在薄纱般白雾中的孤山,感慨于那破败却依然雄伟的大山已如此之快地焕发出生机。

 

“那其中也有你的功劳。”波佛在他耳边说。比尔博笑了笑,目光跟随着索林的背影,那矮人立在船头,偶有其它船只经过,船上的人认出了那显眼的渡鸦旗帜和船身与众不同的雕纹,有的则是认出了那已成为传奇的矮人的容姿和发顶的银冠,便遥遥躬身,或脱帽致意。矮人和人类的恩怨已翻篇,大战结束后索林以丰厚的赠予和实际行动弥补了曾经的过错。

 

“我思考了很久,关于那个人到底是谁,”波佛的话把比尔博飞远的思绪猛地拉回现实,“坦白说,我曾期待那个人会是我。”

 

比尔博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开,歉疚的火花在胸口闪动。“别,我可不想听你道歉,”那矮人的小胡子随一个笑容翘起,依然坦率而放松,“我不是为了让你为难才告诉你这个。对我而言,即便我们的关系停留在这一步我也已经非常满足。我会继续在各个方面把你当作重要的朋友,”矮人温暖的金褐色眼睛注视着他,“比起那个,我更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比尔博不得不低下头去,咽下喉头涌起的热意。近来矮人们总是比过去更多地向他表达喜爱之情——不是说他们已屈从于从天而降的厄运;两年多的相处后,比尔博发现矮人粗犷的外表下确实隐藏着惊人的多愁善感。某方面来说这令人高兴,因为他深知被他们视如同族有多不易;另一方面这也有点儿恼人。但波佛令他震动。再抬头时他已尽最大努力整理好了表情,他希望他展示给对方的是那个全然积极、配得上这份情谊的哈比人形象。“谢谢。”他用口型说道。

 

波佛用力搂了搂他的肩,以朋友的姿态。就在这时索林转身,锐利的目光投来。波佛做了个“没什么”的手势。国王转回去和德瓦林交谈,仍不时留意着两人的方向。

 

“你了解我们,比尔博,但又不足够了解。”那玩具匠瞥着国王,不知何故叹了口气,“我只想你别因此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对了,我还没来得及了解情况呢。我的意思是,奇力总是说太多他和他那个女精灵的事儿了。瑟兰迪尔究竟知道多少?”

 

前一句话在比尔博脑中激起的疑惑立即被后一个显然更重要的问题冲散了。“目前还不清楚,”他答道,回想着从国王和王子那里获得的信息,“但据说那首诗歌中的精灵属于西尔凡族。”

 

“也就是瑟兰迪尔和他父亲统治的那一支。”波佛点头,“而且诗里说这故事发生在第二纪元中期,我明白了。”

 

“也许他能帮忙解释一下我脖子上这个东西,至少。”比尔博有些疲惫地靠上船舷,闭起眼,聆听船桨拍打水流的宁静声响。

 


 —————————————



第三天傍晚他们到达了密林北侧。一支精灵小队在入口迎接,比以往双方会晤时人数少些。尽管对外声称是为了某个重要合约的调整,这依然是一次秘密的会面:那擅长谈判的谋臣并未到场,索林也没有带上整支亲卫队。他们在一处更小更私密的房间会面,连已知情的陶瑞尔都未被获准进入,只在门外把守,唯一在场的精灵是瑟兰迪尔国王本人。

 

“这是刻印。”那精灵仔细端详一番后下了结论,“我过去曾见过一次。不会错。”

 

“那是什么东西?”索林问。和精灵共处时矮人国王依然会表现得狂躁和不自在,但同之前瑟兰迪尔来访孤山时相比已收敛许多:一方面伊鲁博和林地王国的结盟日趋紧密,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瑟兰迪尔是目前唯一的知情人。晚餐时索林甚至没有对桌上的整盘绿色植物报以冷笑和讥讽,而当葛罗音和德瓦林那么做时,他以手势制止了他们。

 

“多长时间了?”精灵国王没有理会索林,转而询问哈比人,“这事从开始到现在已经多久了?”

 

【不到三个月。】比尔博写道。自他出声问候精灵国王紧接着吐出整枝木兰花后,后者便命人送上了纸笔。

 

“不到三个月?”精灵略略皱眉,“确实快了些。”

 

“到底是什么意思?”索林沉下脸,“什么快了?”

 

“‘刻印’是我父亲赋予它的名称。简单说来,它是种征兆。”瑟兰迪尔平静地解释,在庭内缓缓踱步,“艾斯忒,这是你们提到的诗里那个精灵真正的名字,”精灵永恒宁静的眼中掠过回忆的波纹,“从最初表现出症状到第一个刻印出现用了一年时间。”

 

“第一个刻印?”葛罗音抢过话头,“也就是说这玩意儿还会再出现?在巴金斯老爷身上?”

 

精灵不悦地眯起眼睛,红发的矮人嘟囔着闭了嘴。“第二个刻印来得很快,第三个则在第二个刻印九个月后才出现,而当第四个,也就是最后一个刻印出现时,距离第一个正好两年。”

 

“那后来呢?”奇力紧张地身体前倾,双目圆睁,“后来发生什么了?”

 

瑟兰迪尔缓缓环视伸长脖子等候宣判的矮人们。“最后一个刻印出现后发生的事,那首诗写得很清楚了。尽管诗中并没有提到刻印。”

 

——一时间比尔博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某种单调无意义的嗡鸣,越升越高,越来越响。精灵国王的话声,欧力翻译那首诗时磕磕巴巴的高音以及他读到的书页上遥远如传说的文字,全部以可怕的形态纠结在一起,像被敲响的丧钟,在他空洞的躯壳内不停回荡。前一刻他还以为自己已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大多数时间他确实都在积极面对。但幸运没有眷顾他,就好像它们已在他之前的旅途中透支殆尽。从此刻,不,从昨天欧音发现这东西开始,他的生命便到了只能以死亡来丈量的境地。

 

“比尔博·巴金斯,我的朋友,”他听到那精灵的声音,如华贵冰冷的丝绸从头顶高高倾落,带着神祗对凡人般的怜悯,“我对此深表遗憾。很抱歉我无法帮上忙。”

 

比尔博只感到了怨懑和难以言喻的厌倦。就是这样了。他想。同情?抱歉?那和撒在他棺盖上的泥土有什么区别?永生不死的精灵能理解这恐惧吗?从内部分崩离析的感觉?他想起那首诗歌,那个叫艾斯忒的精灵在遭遇这厄运前多半就已活了千年。

 

“按你的说法,接下来还会出现三个刻印,”葛罗音勉力追问,“最后一个出现时巴金斯老爷可能就会……”矮人吞咽着,没能说下去。

 

“我只能告知已有事实,”林地国王朝红发矮人投去冰凉的一瞥,“我仅见过这一例。对于不同种族不同个体,‘刻印’出现的个数可能更少也可能更多,时间间隔或许更长,也或许更短。没人能预知。”

 

比尔博的胃翻搅着。矮人们几如木雕泥塑。“比尔博这才……三个月不到。”奇力呆然地喃喃。

 

“——不。这没道理。”索林咆哮,拳头砰一声砸上桌面,震得杯盘嗡嗡作响,双眼如燃烧的箭矢射向精灵王,“这整件事都荒唐透顶!凭什么断定那种……根本称不上是方法的方法才是唯一的解救途径?你压根没见过有人因此得救!”

 

“这最荒唐的事就发生在你眼前,在你的山里,索林·橡木盾,索恩之子,索尔之孙,”瑟兰迪尔冷冷睨视,话音震彻四壁,如整片森林的黑暗回声,“看看这刻印吧。精灵在这大陆上存续了千万年,时间为我们累积和传承下不为外人所知的警诫与教训,我好意向你揭示,你理应报以感激。你认为那时候我和我父亲没有试着寻求其他解救方法吗?”那是比尔博在精灵王完美无瑕的面孔上见过最接近于愤怒的表情,“如果可能,我们绝不会放任任何一个同伴白白死去。”

 

“那……具体是怎样的?那……办法,”索林沉默半晌后问道,“特定的信物?在神前许诺?结婚?”

 

瑟兰迪尔沉吟片刻。“心意相通的双方会有的任一种亲密行为。”他回答。

 

矮人们面面相觑。“我不能确定,巴金斯老爷拒绝提供任何信息,”索林慢吞吞说道,像在进行某种艰难的权衡,“如果我有一个大致范围……”

 

“你知道什么,索林?”波佛问。

 

“你是想把比尔博可能中意的人全都找来,排着队亲他吗,舅舅?”奇力叫道,既兴奋又嫌恶。所有人都发出反感的嘘声,连瑟兰迪尔都毫不掩饰地吃惊了。

 

“你……你不可能真这么干,”波佛结巴起来,“比尔博不会同意的。”

 

“只要那能让他活着,”索林怒视所有人,又低下头,瞪着木质桌面上某个无意义的凸起,全身紧绷,“除非他自己愿意去做那件早就该做的事。”

 

比尔博的头脑迟缓地接收着信息。“不,索林,”他挣扎出声,听起来无力又奇异地扭曲,“你不能……”

 

那可笑的、荒谬但强大的力量再一次控制了他。他弯下腰去,五脏六腑都快从喉咙涌出。熟悉的香气和柔韧异物,充盈口腔的腥甜。有好一阵他除了耳鸣听不见任何声音。

 

突然间,不适感减弱了,一股柔和的、白色的能量安抚着他。他觉出喉头和口腔的伤口在愈合,完好如初。他睁开眼睛,回复到合乎仪态的坐姿,对那施以援手的精灵用口型报以感谢。

 

“无妨。”瑟兰迪尔说道,视线落在地面的血沫和正在空气中舒展的鲜花上。“……玫瑰?”精灵不可置信地低语,旋即抬眼,苍白的目光带着尖锐的怀疑,直入哈比人眼底,又瞥向索林。暴露的恐惧一瞬间攫紧了比尔博。但精灵什么都没说,只淡淡转开眼去。

 

“我奉劝你还是不要轻易做什么愚蠢的尝试,山下之王,”精灵王昂起下巴,回到先前的话题,“不仅是为了你我共同的朋友,也为了那些可能会被你选中的对象着想——尽管他们的生死我并不关心。”

 

“什么意思?”矮人国王竖起眉毛。

 

“我说了那只适用于心意相通的两人之间。”瑟兰迪尔提醒道,消遣之意褪去,“即便你真想办法做到了,你的好主意挽救了你看重的哈比人——依我看这概率小得可怜——那些被证明只是错误选项的对象也会成为无辜的牺牲品,染上同一种病症,除非作为传染源的巴金斯先生痊愈,否则他们将会遭受同样的痛苦与折磨。”

 

比尔博的余光瞥见矮人的拳头紧压在大腿上,似在抵抗着击打什么东西的欲望。他安下心来:索林不会那么做。无论如何,没人该为此赔上性命。

 

“我们明白了。”波佛谨慎地代国王回话,“还有什么需要告知的吗,请问?”

 

“我想没有了。”瑟兰迪尔袖袍挥动,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如果你们需要在此过夜,我会安排。”比尔博想起来此时已近半夜了。

 

“多谢。但不必了。”这次是德瓦林代索林答道。

 

直到林地国王召来红发女精灵和她的小队,准备送他们出去时,矮人国王才再度开口。“无论如何,感谢你提供的信息。”索林语气生硬,表情不情愿地扭曲。

 

“客气了,”精灵王光滑的面孔上浮起薄薄的假笑,淡漠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难以解读的光芒,“山下国王索林·橡木盾,索恩之子,索尔之孙,”他平静地问,似乎只是好奇,“我听说你确实将秘银当作礼物送给了这位哈比人?”

 

秘银。那个字眼落到比尔博依然麻木迟缓的脑中,勾起回忆和朦胧的疑惑。他听到葛罗音和德瓦林用凯萨德语低声咒骂,索林迅速朝他投来一瞥,几乎是胆怯的,随即高昂起头,面对瑟兰迪尔的微笑攥紧了双拳。

 

“那不关你的事。”索林嘶声道,死死盯着那高出他许多的苍白面孔,像要以目光将对方剖开。比尔博想起某次菲力提起却被欧音打断,他不明白为何那件礼物是如此禁忌的话题,除他以外所有人都讳莫如深,连瑟兰迪尔都拥有同一种默契。

 

精灵王加深了笑意。“那就到此为止了。”那宣告甚至透着一丝愉快。密林宫殿大门徐徐关闭,行至半路比尔博依然能听见林地国王的叹息,混着林风的低吟掠过耳畔:“……那么,之后来临的会是婚礼,还是葬礼?”

 


 ————————————

 


那晚回去的船上没有人说话。奇力睡着了,轻声打着鼾,葛罗音抱着武器打盹,德瓦林在放哨,时不时小声走动,波佛和索林则各自沉默。比尔博趴在船舷上,久久望着黑色的,无边无际的水流。视线模糊了,不间断的船桨拍水声变得遥远,渐渐地,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黑暗,温柔,宁静,永恒,铺展在眼前,触手可及。比尔博感觉到投身水面的冲动。他感到自己已被死亡之手轻柔包裹。有个声音在诱惑他——至少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他朝那黑暗靠去。弗洛多的面容从眼前掠过。接着是索林的,其他同伴们的。他从梦魇中惊醒,巨大的后怕和恶心感翻腾着。他扶住船舷,开始呕吐。

 


 ——————————

 


他强迫自己面对、承认和接受即将死去的现实。他拼命习惯并想办法压制恐惧以及随之而来的一系列负面情绪,尽力保持理智,思考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最重要和迫切的是给弗洛多寻找新的监护人。这很艰难,他不知该如何向男孩提起这事,告诉他自己将永远离开他,他没法去问,去商量,关于弗洛多是想回去夏尔还是留在伊鲁博,他猜想是后者:多戈和普丽吉拉生前同其他亲属没什么来往且和他一样讨厌萨克维尔·巴金斯家那帮蠢货;而弗洛多如今同矮人们、尤其是两位王子相处融洽,菲力和奇力的母亲迪丝公主会是相当可靠的托付对象。但如今弗洛多八岁了,有自己的想法和期望,他不该擅自代他决定。想到那孩子好不容易打开心扉重新开始生活,却要再度承受失去至亲的伤痛,他便会被巨大的歉疚吞没。

 

另一方面,他也没法绕开索林。迪丝是国王的妹妹,数月前她带着重要的指令回去了蓝山,归期未知。而索林至今仍拒绝接受,拒绝谈论以他的死亡为前提假设的一切。比尔博不得不逃开国王,从矮人的恳求、逼问、暴躁狂怒和燃烧殆尽的悲哀之中。其他伙伴亦然,如今即便是最聪敏、最冷淡和擅长伪装的矮人,面对他时也无法掩饰得好些。他请求他们暂时瞒着弗洛多,当那男孩去进行自己的活动时他便找个僻静之处待着,大多是在他的花园,番茄快成熟了,薰衣草开始吐蕊,现出漂亮的紫色,香气渐浓。他用心照料那小小的花田,期待着,希望至少能留下这个,遵守对索林的部分承诺。他开始写东西,晚上待弗洛多睡下后便在灯下摊开羊皮纸本子,那是国王为他挑选的礼物之一,有古朴的深红色封面和优质的纸张,他原计划等图书馆的工作告一段落,便用它来记录他的冒险。想到最终索林是以他的遗嘱的形式看到它,他便万分后悔没早些动笔。他把从袋底洞带来的家具、财产以及刺叮全部留给了弗洛多,秘银也是,如果索林没有意见的话。从哥布林洞穴里捡来的戒指他会谨慎地封好,托巴林转交给甘道夫。他给远征队每一位成员都留了礼物,确切地说是纪念品。他还没想好要留给索林什么,除了薰衣草田之外。他将从比翁家捡来的橡子种在了花园里,薰衣草田近旁,尽管现在并非橡实的播种季节,也不知这么久以后那果实还能否发芽。他想象它是他的秘密,是他的一部分,他不怀疑他死后矮人国王会找人继续照料这地方,弗洛多如果留下来也会帮忙,将来它若能长大,若干年后索林来这里时他便能从高高的繁茂的枝叶间凝视他。

 

第二个刻印在离开密林十天后出现。那天晚上比尔博换衣服时弗洛多冲进来,他安慰小家伙那是种少见的麻疹,和前一个一样。弗洛多休息后他在镜子前脱下上衣,新的这枚刻印位于肩胛骨中间,第一个刻印正下方,颜色更深也更大些。他站了许久,血流在耳朵里呼啸。镜中的哈比人消瘦且憔悴,神情惶然颓败。他穿好衣服,像要出门般扣齐全部扣子,走进浴室用冷水一遍遍洗脸。漫长而无眠的一夜过去,他睁开眼睛心想,我还活着,随后起身,为不知何时到来的结束集结起剩下的力气和勇气。下午欧音来做例行检查时比尔博婉拒了,在纸上写下:【谢谢你,但何必浪费时间呢?】同时用微笑让矮人充分记起只要这个哈比人愿意,没人能影响和改变他的决定。

 

但弗洛多说了出去。那孩子在两天后的早餐时问菲力,是否也曾有矮人患上过和他叔叔类似的奇怪麻疹,看起来就像花朵。在那消息传到国王耳朵里以前比尔博就安置好弗洛多,想办法溜走了,比佛和葛罗音找不到他。他看到矮人们在搜寻他,他带着歉意听到国王暴跳的回音震彻宫殿。那枚神奇的戒指又一次套在他手上,他没料到自己还有用上它的那天。

 

他回到花园,把自己藏在盛开的大丽花下。他想起小时候养在袋底洞的猫,有一天突然消失不见,终于找到时,那小生物安静地卧在房子背面蔷薇花丛下某个不易被发现的角落,已经冰冷僵硬。他怨恨它,因为他那么喜欢它,将它视为伙伴,家人,他多么希望能陪它直至最后一刻。难道它不想吗?他想他的矮人同伴是否就是如此,他们紧密的关心和守候令他窒息,他们的哀痛他无法感同身受,他就像那只猫,躲起来准备偷偷地、安静地死去。他真想那么做吗?还有弗洛多,他对这孩子负有责任,他不能什么都不说就把他丢给他的矮人朋友们,他必须亲口告诉他。

 

他摘下戒指。长时间戴着它总会令他心情抑郁,脑中冒出许多危险的念头。他遇见多力和巴林,又碰上比佛,但就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理解他们的担忧但他只是……累了。去图书馆接弗洛多时索林已经在那儿等他。比尔博真的很想好好地、好好地和索林说话,就像以往他们围坐在夜晚的篝火旁惬意地抽烟斗时曾有过的那样,愉快,闪亮,令人怀念;他想拥抱他,像一个朋友那样,告诉他他很感激他做的一切但真的足够了。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那尝试总会以争执和对峙告终,他看不出继续的意义。终于在此后某天,比尔博当着索林的面消失了,只留后者震惊地瞪着空气。

 

他开始戴上戒指偷偷去看望国王,在他的精神能够承受的、不是太久的时间里。这有点儿疯狂,但他就快要死了,这点自私是被允许的吧?他曾尾随矮人们进入议事厅,静悄悄站在角落,他不喜欢国王和他顾问团的会晤,那群他不熟悉的、自以为是的矮人总是拿各种问题上的分歧来考验索林日益稀薄的耐心;他乐见大部分由远征队成员组成的会议,他们的忠诚经受过检验而且他们真正为国王着想。

 

但“我们的哈比人”是永远无可避免的话题。他们谈论他的方式令他的胸口被负罪感绞紧。于是他更倾向于国王独自一人时。他曾陪着索林在先祖的房间待了两个小时,看过他吃光冷掉的饭菜,翻阅永远也看不完的文书,在桌边写着写着便丢下笔,双手抱头深深呼吸,抵抗着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他见过索林疲惫到趴在桌子上睡着,困在噩梦的网里,大汗淋漓地醒来然后用颤抖的手继续。他看到索林仍在给不知身在何方的甘道夫写信,即便那已被证实毫无用处。他依然想要去触摸矮人的眉睫,抚平忧愁的纹路,以手指穿过夹杂银丝的长发;那独处时便透出痛楚迷茫的蓝眼睛望向他的方向时他还是会紧张。矮人并不知晓这些时刻他身边另一颗心脏痛苦又欢愉的跳动,塌陷没有停止且永远无法停止。

 

这就够了。他告诉自己。这已经足够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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